我们都不是无情之人,我们也都不是多情之人,原是:任有多少情真意切,竟然都成,怕被辜负,甘愿画地为牢!
【一】
南城百姓传言,商户姜府少东家是为了首富叶家产业才娶得他家的女儿——叶溪岚叶大小姐。
成婚的头天晚上,我问姜辙,“是这样吗?”
“是,不然我又怎会娶你?”他展开手臂揽过我的肩,温热的唇畔印上我额头,说:“这一生我虽娶了两位女子,但我爱得却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白渺烟!”
我依偎在他怀里,秋风透过窗棂拂过我的脸颊清清凉凉,可是我的心却暖烘烘地跟浸在三月艳阳里的花朵一样。
遇到姜辙是在南城的一片灌木丛林,那天我被债主追债从北城一路逃到南城,傍晚逃到那片丛林的时候天空突然电闪雷鸣,猫头鹰的叫声诡异。我吓得躲进一堆灌木丛,天空中的闪电又划了下来在姜辙血渍斑斑的衣衫上一闪而过。
追债的人就在附近,我不敢叫出声来,双手使劲捂住嘴,硬是和那具“尸体”藏在了同一株灌木里。雨下得大了,雷声和闪电也越来越紧,债主们找不到我终于是返身回去了。我和“尸体”就那样挤在一起在雨中待了整整一晚上。
第二天天空放晴,阳光格外的温暖。我昏昏沉沉准备起身离去,那具“尸体”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声小如蚊,说:“救我……救我……”
他翻身挣扎时覆在脸上的乌发分散开来,我看清了他的脸。剑眉翘鼻,薄唇玉面。身上没有外袍,只一袭锦缎内衫也能显现出他高贵的气韵来。
为了救命的报酬我还是决定带上他,扶着他一路踉踉跄跄来到丛林附近的村庄。先将他安顿在一家农舍,然后找郎中、抓药、熬药伺候他。请郎中抓药我没有银子,便忍痛将娘亲留给我唯一的一件信物——紫玉玉佩抵押给了郎中。
我悉心照料下,两天两夜后他终于是睁开了眼睛,告诉我,他是南城富商姜府少爷,去北城送药材的途中被强盗打劫,他身上的锦缎外袍也被强盗抢去了。
他清澈的目光凝望我,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我从小身子就弱,在府里从来都是拿药当饭吃,如今受了这样的伤估计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
“那我进城找姜府的人来抬你回去,到时候你一定要给我谢金。”我故意道,心里想得不是丰厚的谢金,而是能够嫁入姜府,跟叶家小姐共侍一夫!
他在农舍修养了一个月,威胁我必须听他的话让我在农舍照顾他,不然就不给我谢金。他将藏于贴身护佑他的玉菩萨让我进城当了,以供我俩在农舍每日的开销。
一日,他说想吃城中心一家点心铺里的蜜饯点心,我便进了城去寻找那家点心铺,不料刚进城就看到城墙上贴得寻人告示,写着“谁若找到姜府少东家姜辙可赏白银五百两”。
回去后我骗他说,姜府老爷和夫人因思子心切,二老重病卧床快不行了。
听了我的话他衣服都来不及穿,握住我的手就往城里跑去,一路直奔姜府,还未见到两位老人竟先碰上了他的夫人叶溪岚叶大小姐。
她一身素净的白衣,面上神色恬静,端端地踱到我和姜辙面前,问:“相公,这位姑娘是?”
“我爱的人,我要娶她为妻。”姜辙回答,我心里甜如浸蜜,回头看他,他的神色认真坚定!
我故意惊慌,喊道:“不是……”
“也好,多个人帮我照顾相公也是好的。”
我欲要辩解,叶溪岚却说了这样一句宽宏大量的话来。她语笑嫣然,说着就伸出她那青葱般的纤指,拉过我的手,“看妹妹的年龄应该比我大许多,但好歹我嫁进姜府的日子早些,所以得委屈妹妹唤我一声姐姐了。”
我讷讷地点头,任由这位姐姐的玉指抚过我脸颊和额头,将我耳际的发丝慢慢别到耳后,目光由温和逐渐变得凛冽来回游历在我的脸上。
“妹妹长得极像我一位故人。”她敛了目,拉我进了姜老爷夫妇的房间,进门见到二老便屈膝拉我跪了下来,“儿媳给公公婆婆请安,同时禀告公公婆婆一件事。”
“什么事?”姜老夫人问,看到踏门而入的姜辙不免先是嘘寒问暖一番。不待叶溪岚开口,姜辙亲口说了我救他的事,禀告两位老人,他非娶我不可。
【二】
姜辙为我办得婚宴比娶叶溪岚时的还要喜庆热闹。傍晚,夕阳添彩,我和姜辙被众人簇拥走进喻梳楼,回头,身后对岸的川心楼上,一双寒眸,凌厉的目光叫我心生寒意。
次日,是我这个新媳妇向长辈敬茶的日子,叶溪岚素面柳眉,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坐到了上席的椅子上。
我也不惧她,笑容可掬地说:“妹妹渺烟……”
“姐姐吃你这一杯茶不过分吧?”她打断我的话,也不正眼瞧我,端端地摆出一副正室的威严来,决意要将我压制在她身下。
我虽长在市井小家小户,却也遗传了母亲大家的气场来,微笑回她,“姐姐说得对,渺烟这就为姐姐敬茶。”说着倒了一杯雨前龙井,屈膝下跪,将茶递过。她手接过茶盏却在那一瞬间又松了手,滚烫的茶水洒了我一手,茶盏砸到地上“咣当”一声便摔成了碎片。
第一次在姜府与她见面,看到她腰间挂着的紫玉玉佩我就知道日后她定会为难我,但是没有想到,她下手竟是如此之快!
“妹妹这是做什么,这么烫的茶水,妹妹是想烫死我吗?”
我的手被烫得火烧火燎地痛,还未来得及呼救,她却是恶人先告状,猫哭耗子假慈悲,伸手过来扶我,却不料,她果真跟她母亲一样阴险狡诈。她躬身之时顺手从地上捡了一块碎瓷片掩在袖中,扶我之时暗中将那锋利的瓷片狠狠划入我手心。我吃痛惊呼,她继续笑,如沐春风,“妹妹以后做事可要当心点,打碎咱们府上的器具不要紧,伤到妹妹相公可要心疼了。”她起身,掠过我一双鲜血淋漓的手,径直踱到姜辙面前,笑语依旧,“相公,妹妹的手不小心烫伤了,快去看看吧。”言罢踏门而去。
姜辙慌忙过来扶我,责备道:“好歹溪岚比你早进门,你何苦与她正面冲突。”
他这一句轻而易举地让我感觉不到手的疼痛了,相反,心却是生生地刺痛了一下。我想起母亲说得话,“我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我恨了一辈子,渺儿啊,你以后千万不要找守不住情的男人,负责苦得都是女人!”
说什么为了叶家家产才娶得叶溪岚,说什么因为爱我才娶我,其实最终负得不过都是我们两个女人的情罢了!
我目光一寒,挣开他的手,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丢下一句“你该去川心楼住一段时日了。”便扬袖而去。
我不像叶溪岚那样有自己的楼院,姜辙说,“我的就是你的,我的喻梳楼以后就是我俩的栖情之所,日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以前他说这样的话我是信的,如今,我却是一点儿也不信了,只因他说了那句不信任我的话。
我负气直直来到喻梳楼,关上房门任由他使多大力气敲、软声细语的说各种好话我也不给开门。
折腾了一炷香的时间,我终是于心不忍,来到门前准备开门,却听他愤怒的声音道:“好,既然你对溪岚如此的姐妹情深,那么我也就遂了你的心愿吧。”
【三】
以后的日子里,姜辙再没有踏进喻梳楼一步,有时在院中碰到他,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头一低,俩人就匆匆擦肩而过了。
我俩这样的状况维持了半个月,直到有一天,像往常一样,我到院中散步,府里的几个丫鬟窃窃私语,说大少奶奶有了身孕。
那天,姜辙手中拿着我当掉的那块紫玉玉佩来喻梳楼。他将玉佩递给我,垂下头像个认错的小孩,柔声道:“我知道这块玉佩对你很重要……你收好了,以后可不能再当了。”
我接过玉佩,并没有感谢他,语气平淡,道:“恭喜你,要当爹了。”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经过他身旁,“我也该去为姐姐贺喜,这块玉佩就送给她吧,她一定会喜欢。”
姜辙迷惑的眼神带有几分失落,痴痴地望着我,我却再没有理会他,自顾走出门去。
有了身孕的叶溪岚更加不拿正眼瞧我,明明才有几天的身孕却非要腼着个肚子,装出一副辛苦的模样来,斜身躺在软榻上,望着东边暖暖的太阳,懒懒地道:“妹妹可不知道,这女人怀个孩子可辛苦着呢。”
她将我置于一旁,也不让丫鬟搬凳子来。初秋的风吹得有些凉爽,温暖的阳光肆意地洒了下来,对面斑驳的桃花枝荫下一张清朗的面孔隐约可见。
我心头一紧,使了使眼色,示意他赶快离开。他冲我微笑,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拨开枝干踱步朝我们这边走来。
“这不是苏管家吗?”叶溪岚道,命她身旁的丫鬟流云搬来凳子。
他走到叶溪岚面前,躬身谦卑地道喜:“恭喜小姐!”他浅笑,笑容温暖如此时此刻这暖暖的光辉。
说话间流云搬来凳子放到他身后,他回头扫了我一眼,浅笑温雅,“这应该是姨娘吧?姨娘没有坐,我苏离哪敢坐呀。”说着将凳子推到我身后。
“也不过是个姨娘,苏管家让您坐您就坐吧。”说话的是流云,不过是叶溪岚出嫁时陪嫁过来的丫鬟,也敢这样对我说话?
我手拍到苏离肩上,笑道:“苏管家,好歹您也是少夫人的娘家人,少夫人和流云姑娘让您坐您就坐呗。我又没有怀上相公的孩子,我站着跟少奶奶说话一点也不累。”说着我移步到叶溪岚面前,将手中的紫玉玉佩放到她手上,“姐姐,我出生贫寒,在姜府又不受相公和公公婆婆待见,我没有什么贵重东西要送给姐姐,所以就将这块娘亲留给我的紫玉玉佩给姐姐当贺礼吧。”
听到我说“在姜府不受相公和公公婆婆待见”时她笑得脸像朵开盛的花儿一样,但当看到那块玉佩,那笑瞬间僵硬,猛然坐起身来,张口想要说什么,目光扫过苏离脸上激动的神色又冷定了下来,笑呵呵道:“妹妹真是有心了,如此贵重的礼物我不收倒是不给妹妹面子了。”
不知不觉太阳就悬在了当头,阳光愈发的暖和了。叶溪岚复又躺倒软榻上,这时一朵阴沉的乌云偏不解人意地靠近太阳,瞬间就遮住了熠熠光辉。
【四】
拿了紫玉玉佩的叶溪岚对我态度大变,甚至将她那姐姐的身份也让给了我。一日家宴上,席间她对姜家二老没少说我的好话,还让姜辙以后不分正侧室平等对待我俩,并且吩咐府里下人,以后称她为二夫人,我为大夫人。
这样的变数,姜家二老和姜辙自然不会同意,但是奈何人家肚子里有了姜家后代,最后还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一时,姜府上下无不赞誉叶溪岚贤惠大度,不仅人长得美心眼也好。
转眼深秋,叶溪岚在大家的赞誉声中回了叶府,是姜辙送她去的。回来后姜辙告诉我叶溪岚临走之前将她的川心楼让给我住。我自然不会住别人住过的屋子,便没有领姜辙的情,依然我行我素,反而让姜辙住进了川心楼,并嘱咐他,经常去叶府看看叶溪岚。
“你真是个无情的女人!”那天,姜辙丢下这么一句薄凉的话后便甩袖而去。我知道他定是怨透了我,后悔娶了我。但是这都没有关系,我就要他这样对我!
看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后院的林石间,我转身准备回屋,蓦然只觉身前掠过一股含有梨花香的凉风。我猛地抬起头来,一袭白衫的苏离幽灵般站在我面前,悠长的目光正在凝视姜辙消失的地方。
“你真是嫁了一个薄情之人呐!”苏离道,敛了目,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拉我来到喻梳楼,关上门,他温热的唇就迫不及待地吻了上来。我一把推开他,转过身去,不敢斥责他,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离——他不过是我复仇的一枚棋子罢了,我对他心存愧疚。他是叶府的管家,他知道至始至终我都是在利用他。可是他宁可被我利用,因为他爱我。
记忆深处,我五岁的时候还是叶府的大小姐,苏离大我两岁,那会儿他父亲是我们叶府的管家,他不过是个调皮捣蛋喜欢陪我玩耍的天真小男孩。
那个时候叶溪岚的母亲刚进我们叶府,虽然母亲以前是城主的女儿,后来与经常往宫里送药材的父亲相恋。母亲为了和父亲在一起断绝了与城主父女的关系嫁入叶府。叶溪岚的母亲郑氏是城北富商之女,尽管她比母亲进叶府晚几年,但是初入叶府她就成了正室,而母亲则成了侧室。
母亲生性善良懦弱,也不跟郑氏抢位子争名分。可偏巧郑氏是个刻薄尖酸性情霸道的女人,尽管母亲不争不抢,只求能留在父亲身边照顾他,但是她眼里还是容不下父亲身边除了她以外的女人。她又是富商之女,天生就遗传了父母奸诈的智慧,很快,她就怀了身孕。
中秋佳节,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席间父亲拿出两块从异国带来的紫玉玉佩,一块给了郑氏,一块给了母亲,算是给两位夫人的礼物。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紫玉玉佩成了父亲送给母亲的最后一件礼物。后来,郑氏利用各种手段让父亲将我们娘俩赶出了叶府。为了养活我、我们有个栖身之所,母亲不得不再次下嫁,可是当她与一名市井汉子成婚之时因身体不适,便找来大夫把脉,才知我们被父亲赶出叶府的时候母亲又有了身孕。
市井汉子得知母亲有身孕的事后每天都对她拳脚相加,终于,七个月后母亲因难产而亡。那天,母亲躺在我怀里说:“我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我恨了一辈子,渺儿啊,你以后千万不要找守不住情的男人,否则苦得都是女人!”那个时候我是那么地恨父亲和郑氏,发誓,以后定要为母亲报仇!
以后的日子里苏离经常接济我,知道我的继父对我不好,就将我安顿到他外婆家,并且经常买东西给我。一晃十三年过去了,我为母亲报仇的意念越来越强烈。他为了帮我便安排上演了南城外债主追我、叶溪岚的相公姜辙被打劫的一系列之事。
然而,我的大仇未报,我的心却早已迷失。嫁给姜辙后我是真的喜欢上了他,我不想为了报仇而利用他,更不想看到他伤心难过。但是,对于叶溪岚和我之间他到底是谁都负了。我不想成为母亲那样的人,所以自从他说了那句令我心寒的话后我的心意毅然回到最初——为母亲报仇!
我知道叶溪岚定是知道紫玉玉佩的事情,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会跟他共侍一夫,更没有想到我会回来报复她叶家吧?
【五】
苏离从不勉强我做什么,我不愿,他便可罢休。
“渺烟,再过一段时间你就可以离开那个薄情的男人了,我会一心一意对你。咱们有自己的家产,有自己的房子,有……”苏离满脸幸福的憧憬着,可是我心里并不高兴,甚至有一丝烦闷的酸痛。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打断他的话,几步跨到门前,打开门,指着门外不耐烦道:“你走吧,立刻!”
“好,你保重!”到我身旁他驻足说了这句话便跨门而去。
之后,有了叶溪岚在叶府有行动他才会来找我,每次,他只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消息,然后说一句“保重”,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因为我告诉过他,如今是我们最关键的时刻,我不能让叶溪岚和姜辙发觉我的动机。
一切都顺利地进行着,就等着叶溪岚翻牌的那一天。她断不会想到,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她设计不但要从姜家将自家的财产抽走,而且还要吞并姜家财产。但是,她不会料到,她叶家的管家竟是我白渺烟的心腹,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她人做嫁衣罢!
徐徐的风不觉冷得刺骨,不知不觉已是到了深冬季节。
我喜欢冬天,尤其是下雪后,满城一片洁白,看着让人心里明净。凛寒的空气让人时刻头脑清醒,即便是遇到再怎么迷惑人心的事经寒风这么一吹,脑袋也会变得清醒。
如那天,我独自一人在院中散步赏雪,心中想着事,脚下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差点绊倒,就在这时一双温热的手扶住了我。原来是姜辙,他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跟在了我身后。
细细算来,似乎已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不知道他近日都在忙些什么,听说他擅长作画,从小就擅长。他不说,我也不问,我跟他的关系生疏得就像陌生人一样。
“谢谢!”我站定,福身施礼。
“不客气,雪天走路当心点。”他说,语气平淡,目光迅速地扫了我一眼,然后神色恢复了以往的淡然,冷不丁地道:“溪岚早产了,是个女孩……”
我心头一惊,今早苏离来找我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叶溪岚早产之事。不待我回言,他像是看透了我心中所想,解释的口吻道:“一个时辰前分娩的,我陪了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哦,恭喜!”我木讷地道,劝他,“你应该多陪陪她,毕竟她给你生了一个女孩。”像是替叶溪岚求情,说完这句话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凭什么这么说,我又比叶溪岚好多少?
“我更想多陪陪你……”他试探的口气触动了我心底最后一道故作淡然的防线,我怕我会妥协,我拍我会败给他,沉陷于他那脉脉深情的眼眸里。
一阵刺骨的寒风故作不经意地拂过我们身边,我身体不由地打了个冷颤,便借言道:“我该回房了,你也回去吧。”
“嗯,当心路滑!”
他温情细腻的关心话语此时对我来说竟是赤裸裸的讽刺,仿佛在说:“我已经知道你俩所有明争暗斗之事,你骗了我,骗了我的感情......”
我像逃一样的慌慌张张回到房间,关上房门,来到窗前,任由寒冷地风刺痛我的脸颊。
【六】
虽然是早产,叶溪岚的身体却恢复得很快。
春寒料峭,那日,我正在院中收集融雪的露珠,她身披一件殷红的垂地风衣,姗姗踱到我面前,冷冽的目光似垂在屋檐上的冰刺,直直射进我眼里。她斜觑着眼,冲我冷笑,对我说出了她自嫁到姜府以来所有真正的心迹:
我娘亲和我们那个爹前后因病去世,当初我们那个爹病危要给我选婿。择婿那天,满院的青年才俊,我却偏偏看中了一袭蓝衫的姜辙。我们的爹看着姜辙说,“岚儿,他心中没有你,日后定会负你。”我不信,非他不嫁。
成婚那天,我问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他说,有!
可是后来我在他书房看见了一幅陈旧的画,画上是一名五六岁的小女孩,泪眼盈盈,烟波迷蒙。虽然只是一个小女孩,但也让我知道,他心里确实是没有我的。所以,从此我住进了川心楼,极少在府邸走动,也很少去向公公婆婆请安。姜辙以我年幼为由任我左右,公公婆婆则碍于叶家的家业也不敢说我。
婚后不久,一日,听流云说姜辙近月半没在府里了,我急忙到前院,本是去跟公公婆婆询问的,却不料碰到了我的相公与别的女子十指相扣浓情蜜意款款而来。
虽然不过一眼,但是仅那一眼相遇我就感觉到你就是那画上的女孩。姜辙说要娶你,你欲言拒绝,却被我拦下。再细细打量你,你眼眸眉宇之间的神韵竟是和那画上的女孩一模一样,我知道你就是姜辙心中在乎的那个人。
我不甘心,本打算待你嫁进府后再慢慢对付你,让你知难而退离开姜辙。但是让我没有料到的是,你竟然有紫玉玉佩,你竟然是娘亲对我说过的被她逼走的那个贱妇的女儿——大我五岁的姐姐!
当即我就知道我要得爱情已经败了、输给你了,爹说得没错,姜辙心中没有我,日后定会负我。既然他薄情已经负我,我又何苦留情与他,甚至我都不愿意再见到他。可惜我已经怀有身孕,已经没有办法了。所以我故意对你好,然后搬出姜府,在叶府的时候我让苏管家拉拢各处商户,暗地操纵将我叶家和姜家的商铺全部归于我叶家名下,而姜家所看到的自家产业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
此时,她的眸光不再冷冽,幽怨的眸瞳溢出的满是悲戚之色。讲述这些事迹的过程中,好几次她的眼眶边都涌出了泪,却硬是给她生生地咽了下去。
我竟是不怨她了,反而为她感到悲哀、不值,甚至有些同情她。
许是实在忍不住奔涌而出的泪水了吧,她转过身去,袖子动了动,然后轻咳了一声,竟是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爱他,如果他也爱我,如果你没有出现,如果……”
抽泣的声音传入我耳中,她哽咽了。半晌,又道:“可是人生诸事哪能都遂人意,也不过是‘如果’罢了!渺烟——”
蓦地,她转过身来,目光冷锐的如一柄锋利的长剑,左右悬架在我周身,伺机想刺进我的心脏,让我一招毙命。
“在感情上我虽输了你,但在别的方面我照样将你击得一败涂地。”她盯着我,狠狠地说。
我轻笑,“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七】
“是啊,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说话之人是姜辙,他从山石后端慢悠悠地走出来,惊得我俩都是身体一颤。我知道,叶溪岚颤是因为她恨他、怨他;而我颤,是因为我有愧于他!
他轻慢的脚步径直来到我面前,脸上淡淡的笑容让我感到周围的空气有些涌动的急迫。驻足,他伸手抚到我脸上,轻柔的语气道:“渺烟,你不知道,在你五岁那年我随父亲去商铺经过叶府,恰巧看到你依偎在你娘身边,你泪眼迷蒙的样子竟是那么让人心动,我回府后立马动笔画下你的模样,从此决意定要找到你、保护你、让你每天都过得开心……”
没等他说完,我已是躲开了他的手,身体转向了另一边、背对着他。
他说,这十几年的时间里我一直都在找你,可是自那日后你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直到那天,城外树林你救了我,看到你一双盈盈波横的眸子我就知道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可以实现我年少时种在心里一直生根发芽了的愿望了。你不知道,那会儿我有多高兴、多兴奋!
可是,当我发誓我要一辈子对你好的时候你却跟一个叫苏离的男子暗自交往,并且那日还要我到川心楼住一段时日。我一气之下、更是为了试探你,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你心里终究是没有我的,我在川心楼住那么久、让溪岚怀有我的孩子你都没有主动来找我。为了有个理由去找你,我费尽心思让人找到那个郎中,赎回你的玉佩。可当我拿送紫玉玉佩为幌子想跟你亲近之时,你竟然又离我而去了。
我在屋里生了会儿闷气,终是忍不住去找你,可是竟然又在途中听到你和那个苏离说话,并且他竟然还拉你到喻梳楼……
我恨你也不是,怨你也不是,又不忍心对你发火,更不想你离开我。对你,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渺烟——”他温热的双手抚到我肩上,语气依然轻柔但带有几分哀求,问:“请你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你爱过我吗,从我们成婚到现在?”
“姜辙,你误会我了,我跟苏离不是你想的那样。苏离不过是叶府的管家,我和他交往、从头到尾不过是利用他罢了!”
我解释,才知,被负之人竟然不是我,而是姜辙——那个我爱的人!
“苏离?”叶溪岚突然喊出声来,眼睛睁得大大的,指着我,“你是说苏离和你……”她脚下一个踉跄,身子晃了几晃便栽头倒了下去。
【八】
叶溪岚早产便是因为她有身孕期间操劳过度而致,产后继续忙于家业事务,又是微寒的初春季节,她身体便落下了寒疾的病根,此次急火攻心,昏倒后她再也没有醒来。
“你真是个无情的女人!”
叶溪岚殡葬的那天姜辙又对我说了这样的话,他亲手一把一把将土掬到她的棺木上,直到在棺木上抔出一堆土丘来,手上被鲜血染红他都不知道痛的。
“姜辙之妻叶溪岚之墓”他用流着血液的手指一笔一划地刻。
我终是成了一个多余之人!
那天,我说“苏离不过是叶府的管家,我和他交往、从头到尾不过是利用他罢了!”其实,我竟没有发觉,那个时候苏离就躲在山石后面,我说得那些话他一五一十全部听了去。但是他终究是爱极了我,临走之前还是帮我夺回了叶家的产业,包括姜府的产业也一并在我叶渺烟的名下,但是这些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又有何意义!
姜辙,你问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你爱过我吗?我想回答,我心里一直都有你、也一直都爱你!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矣,我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天空放晴,太阳慷慨地漫撒金辉,下了许久的春雪终于融化了。从姜府出去的时候我将姜家的产业契交到姜辙手上。 你的还是你的,我的终究也还是我的,从此,我和你、互不相欠!
我们都不是无情之人,我们也都不是多情之人,原是:任有多少情真意切,竟然都成,怕被辜负,甘愿画地为牢!
(以前写的文,今儿翻出来了。)